朱新望

　　谁也想不到我会交桃花运，我也想不到，但我交了。当村革委会主任把我叫出门，说：“王华看上了你，托我来提亲。”我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　　这是在1970年冬天的一个晚上，我记得清清楚楚。那天晚上月亮早早爬上了村东干枯的老榆树树梢，又大又圆。
　　王华和我都是“知青”，在同一个村插队。下乡之前，我们并不认识。她漂亮得眩目，凡是男人，见了都会多看她两眼。村里的乡亲们说没见过这么俊的闺女，一县找不出第二个。我们县、还有外县的男知识青年，都爱到我们村来玩，来了就找王华说话。
　　我也喜欢王华，但只是偷偷喜欢。“知青”中有许多“高干”子弟，还有许多貌赛潘安、才比宋玉的多情种子，我差远了，所以从未敢有非分之想。现在，她会主动找我？
　　银色的月光静静撒下，照着村革委会主任和我。主任忽然笑了，说你看你这个傻样，人家王华可是认真的。前两天，她娘和姨还专门来相过你。我冷静了一些，相信了主任的话。几天前，王华的妈妈和姨确实来住了两天。现在想想，她们看我的眼神是有些特别。
　　主任说，王华说了，你实在，可依靠。她还喜欢你读书，读完了就动脑筋钻研个什么。这话也对。我是好读书，什么书都读。读完了就瞎琢磨。这半年正琢磨把村里的柴油机改装成拖拉机，让它发挥潜力。实验已经开始，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对我赞不绝口。
　　就凭这个王华就向我抛绣球，要跟我相亲相伴一辈子？
　　我还是懵懵的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主任无奈，只好说你可以想两天再回答，还可以坐火车回家同父母商量商量，我准你假。不过你要好好把握，王华是人尖子，人家谁都不爱，单单看上你，鼓足勇气托我说媒，这可是你的天大机缘。
　　主任的话让我好几夜睡不好觉。我喜欢王华，但还从来没有想到同她谈恋爱、结婚。我还年轻，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早了点儿？上面也一再号召知识青年，不要一下乡就搞对象，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“再教育”。再说，谁愿意在农村过一辈子？若今后我有机会或她有机会回城市，另一个怎么办？那不是在给自己酿苦酒么？
　　我拿不定主意，回家与父母商议。我母亲素来以看问题尖锐准确称名邻里，她说，没有金丝笼，不养金丝雀，咱家没钱没势，怎么养得住那么漂亮的媳妇？她现在愿意跟你，将来呢？禁得住野男人的挑逗引诱？你还年轻，先安心做事业吧。
　　就这样，在人生的十字路口，我没有大胆前行，拐弯了。村革委会主任气得大骂，你小子不行，应该后悔一辈子！他说的对，我后悔了一辈子。患得患失，顾虑重重，让我轻易推开了降临的幸福。每每想到那个冬天，心里都深深地痛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　　（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著名作家）